智残（小说）

李中满

  （此小说已在《潇湘》2014年第4期发表）

 

    眼下是一个“被”字流行的时代。如“被增长”、“被就业”、“被小康”、“被捐款”、“被统计”、“被代表”、“被幸福”等等。“被”字太多，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如有不满，也仅限于腹非而已。唯有一次“被残疾”事件，在永安市第一小学闹得沸沸扬扬。

    六月，是中国的考试月。高考后，紧接着的是中考，小学、初中、高中统考。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只要深入思考一下，就会感到一种悲哀。

    在中国，素质教育唱了几十年，可应试教育始终挥之不去，竟还有欲演欲烈之势。高考，按成绩录取，这被中国人看作是最公平的事情；中考，想进名校，也是唯成绩论英雄；中小学每年统考，按成绩排名，对老师进行奖励……有这样的指挥棒，谁敢不屈从呀！于是，很多学校成了备考的工厂，经过十多年的魔鬼式训练，多数学生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考试机器！

    孙逊今年十岁，下期就要读五年级了，可他100以内的加减法也常算错。老师对他没有少操心，可他的成绩就是不长进，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几分，最多十几分。一次语文考试竟打了0分！他把试卷拿回家给爷爷奶奶看，乐得两位老人脸上笑开了花。因为老师在打分时，在0下面画了两条长线，孙逊把试卷拿给爷爷奶奶看时，把试卷拿斜了，爷爷奶奶就把0分看成是110分了！

    孙逊的父母长年都在外地打工，孩子生下来不到一岁就交给了爷爷奶奶看管。十年过去了，孙逊长得比同年人粗壮，爷爷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儿子是独子，孙子也是独子。他们对孙逊自然是更加厚爱。除了要孙逊读书外，其他所有的事都不让他干。可孙逊就是不想读书。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三岁时，孙逊就被送进了幼儿园。可读了三年幼儿园，他却数不出十个数，并且厌学到了极点。爷爷对他说：“如果不读书，就买一条牛让你放。”此后，他天天缠着爷爷要买牛，宁愿放牛也不愿到学校去读书。

    孙逊成绩差，父母认为是老师水平不高，不负责任，于是想办法把他转到了永安市名校永安第一小学。这座学校的校长严恪是市名星校长，孙逊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严丽是市名星教师。一小开始是死活不肯收孙逊的，无奈孙家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由市常委亲自出面，一小才勉强同意收下。

    永安一小集中了永安市的教育精英。因为名气大，很多农村子弟也想着法子挤进来就读，家长就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陪读。一小现在每个年级十二个班，每个班学生超过了70人。为了保证教学成绩稳住第一名，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考的科目如音乐、体育、美育等，都让位给统考科目；一个统考科目配一种训练不够，至少要配三种；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凡做错的题，至少要抄十遍以上；更有个别老师要学生把做过的题答案全要背过才行。每天放学后和双休都要补课，寒暑假也要补课！孙逊的爷爷奶奶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筐，但他们家里有钱，老师说要买什么资料，他们就买；补课说要交多少钱，他们就交多少钱。可孙逊的成绩就是不见起色。

    “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是一位教育家的名言。严丽以前是很自信的，可此时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提高孙逊的成绩，甚至连作文也要他背了，可考试时他作文总是文不对题套错了范文。这样一个学生，不仅会影响全班的及格率，还会影响全班的人平分，这如何是好呢？他有可能是智力残疾吧。严丽在付出了百般努力之后，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能帮他弄一个智力残疾证，考试就可以不用计算成绩了……于是她决定游说孙逊的爷爷奶奶，让他们带孙子到医院做一个智力测试。

    在爷爷奶奶的眼里，孙逊长得健壮，比其他孩子都可爱，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孙子是智力残疾的。为了稳妥起见，严丽先找自己在残联的同学了解了一下申请残疾认证的流程，并在网上搜查了智力残疾评判标准，对照其标准，这孙逊至少达到了三级以上智力残疾。

    通过一番准备之后，严丽找到了孙逊的爷爷奶奶，向他们介绍了孙逊近一年来的学习情况，首先肯定他有进步。老人听了这话自然高兴。接着严丽老师说：“为了让孙逊进步更快，建议你们带他到人民医院做一个智力测试，我以后好为他制定更加合理的学习规划。”

    “好，好，感谢老师对他的关心。”两位老人非常感激地说，“我们明天就带他去检查。”

    “明天是星期六，我带你们去，有些地方你们不清楚的。记得带上户口本。”

    “还要不要带身份证和那个小本本（农村合作医疗本）？以前看病报销都要的。”

    “只带户口本就行了。”

    “好的，谢谢老师。”

    第二天，孙爷爷带着孙逊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而严丽则更早到了医院并帮着挂好了专家号。严丽把他们带到了精神病科，好在孙爷爷不识字，孙逊不懂事，所以两人都没有表现出半点疑问。严丽把挂号单和从残联领的一张表交给了医生，于是医生就开始提问：

    “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生生。”

    “叫什么？”医生没有听明白。

    “叫猩猩。”

    “猩猩？”

    “是的。”

    “你家是哪里？”

    “不知道。”孙逊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

    “是银江镇长冲村。”爷爷在一旁帮着回答。孙逊红着脸不说话。

    “我抽一个数学题目你算一算：7+8是多少？”

    “十五。”孙逊稍加思索就答出来了。爷爷在一旁很高兴。

    “我再抽一道乘法题：三七是多少？”

    “二十三。”

    医生听了摇了摇头。孙逊马上改正，答：“二十四。”

    “傻孩子，是二十一。”爷爷提醒他。

    “二十一。”孙逊跟着爷爷说。

    ……

    医生通过问答得出如下结论：

    孙逊IQ值在40-55之间。适应行为不完全；实用技能不完全，生活多数不能自理，只能做简单的家务劳动；具有初步的卫生安全常识，但阅读和计算能力很差；对周围环境辨别能力差，能以简单方式与人交往。

    最后结论：属于三级（中度）智力残疾。

    走出医院，孙爷爷问：“孩子有什么问题没有？”

    “智力发育有些慢。我们要到残联去办一个证。”严丽说。

“好，听你的，你说乍办就乍办。”孙爷爷说。

 

    严丽老师拿着医院盖了章的表格，把他们带到了残联。她帮着交了五元钱，让孙逊照了一张相，再到另外一个窗口递上表格和照片，工作成员很快就递给严丽一个小本本，严丽将小本本马上塞进小包里。孙爷爷要给严老师钱，可严老师怎么也不肯收。说这证是学校出钱办的。爷孙俩都不知道残联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严老师刚才办的是什么证。孙爷爷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不一会就随严丽老师走出残联，各自回家了。

    原来设想办残疾证是很难的事，没有想到竟如此顺利。严丽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孙逊的成绩不计算，她就能稳住全市第一名的宝座。可没有想到，这一张残疾证竟为她以后惹上麻烦，并在她心里烙上一条耻辱的伤痕。

    转眼过去了一个星期。孙逊感到了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冷落。此前，老师每天都紧盯着他，发现他上课走神就拧他的胳膊——严老师最擅长这一招，她的手只要触碰到你，就会像针钻一样疼，并且还不会被其他同学发现。因此，她上课的纪律总是最好的。

    孙逊在班上成绩最差，被称作是“学习宝贝”，老师要求大家都要帮助他，每天有三个同学要分别检查他的语文、数学、英语练习册，发现有错的都要帮他改正。可现在，老师不再紧盯着他，也没有人再帮他改练习册。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老师和同学。实在忍不住了，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爷爷和奶奶。

    爷爷和奶奶听后大吃一惊。心想：莫不是上次陪孙逊去医院检查让老师破费了，还是过端午忘了给老师送礼？一小的学生多，要想老师对学生特别关照，常需要给老师送礼才行。孙爷爷每期开学前也给老师送过礼的，可端午节忘记了。

    孙爷爷决定带一些橙子糖去感谢严老师——橙子糖是银江镇的特产，整个永安市有名。孙奶奶说：“只带那点东西去像话吗？家里还有一桶茶油，也带去吧。”孙爷爷有些舍不得，一桶茶油要三百多元，但为了孙子能得到老师更好的关照，舍不得也要舍的。

    这天，孙爷爷去接孙子放学时，把礼品直接送到严老师办公室去了。当时办公室里还有两位老师。

    “严老师，感谢你前次带我孙子到医院去检查，我这次来是特地感谢你的。”孙爷爷很诚恳地说。

    两位同事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严丽，弄得严丽很尴尬。试想，现在正是大行党的群众教育路线时期，谁敢明目张胆收礼呀！这孙老头也是老糊涂了。

    “孙爷爷，不用客气，学生身体不舒服，做老师的带学生去医院看病是应该的。”严丽谦虚地说。

    “这礼你一定要收下。你说过要为我孙子制定更好的学习规划的，我孙子以后学习就全靠你了。”

    见孙爷爷这样说，严丽几乎吓坏了。她为孙逊办残疾证的事，如果让办公室同事知道那还得了。于是，她赶忙把孙爷爷拉出办公室，承诺一定会为孙逊制定更好的学习规划，礼品一定要孙爷爷带回去。这令孙爷爷很感动。心想：严老师真是一位好老师呀！

    可走出学校，孙爷爷就开始纳闷了：这严老师以前是收礼的呀，可今天为什么不收呢？是礼品太轻，还是其他原因？严老师不收礼品，就表明她不再关心孙逊的学习了……这变化是从孙逊到医院检查后才开始的。那天他们从医院出来后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办了一个什么证？他觉得这些变化一定与那个证有关系。他决定到办证的那个地方去问下，那天办的到底是一个什么证。

    孙爷爷把孙逊接回家，马上就去前次办证的地方。他虽然不认识字，但能找到那个地方。他径直走到前次办证的那个窗口，问：“这是医院吗？”弄得窗口里的人大笑：“老人家，你弄错了，这是残联。”

    “什么联？我孙子上周从医院检查后在这里办了一个证，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证。”

    “哦。你们是哪一天来办的，我帮你查一下。”

    “上周星期六，名字叫生生。”

    “哪个生呀？”

    “生（孙）子的生。”永安人总是把“孙”字读成“生”。幸亏坐窗口里的人是本地人，能听懂永安话，很快就帮他查到了办证信息：智力三等残疾。

    一听说“残疾”，孙爷爷一下子肺都气炸了。我孙子能吃能喝，能走能跳，耳不聋眼不瞎，哪里残疾了呀？真他妈的严老师，替我孙子办了残疾证，就不管他学习了，我要去学校告她！

    孙爷爷气冲冲地赶到学校，街道两旁早已是华灯初上。他没有找到严丽老师，也未能找上校长，便只好回家。他把孙子被办残疾证的事跟老伴说了，孙奶奶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孙子好好的，怎么会残疾呢？即使是残疾，也不能由学校去办证呀。她以前听说过，村里有人办假残疾证骗低保的事，难道学校也有低保？打死她也不相信严老师会办那样的事。她认定是老伴搞错了。孙爷爷见老伴不相信他，气得将手里的一只玻璃杯摔在地下，并开口大骂：“妈妈的，欺我们不识字，替我们孙子办残疾证，我决饶不了她！”

    孙奶奶几十年都没有见老伴发过这样大的火。“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决不饶她！”孙奶奶安慰老伴，“等明天我们让严老师把那个证给我们，我们看过后才能确定。孙子还在她手里读书，我们不要得罪她才好。”

    见老伴这样说，孙爷爷的气稍消了一些。在他心里，对老师既敬畏又痛恨。现在的老师再也不像以前的老师了。农村学校的老师不负责任，上课像放羊，教室里闹轰轰也没人管。城里的老师太“负责”，每天布置五六本作业还要写试卷，害得小孩子每天晚上写到十二点都写不完；补课要交钱，订资料要交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孩子至少有三百天要喊钱，并且这老师还不能得罪，一旦得罪了，孩子就要遭殃了……

    “残疾！”这名称可不能乱说的，一旦让大家知道自己的孙子是残疾，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将来还有谁愿意嫁给他？这是大事，他一定要找老师要一个说法。

第二天一大早，孙爷爷就送孙子去学校。虽然孙逊已经十岁读四年级了，但他还是坚持每天接送。一小很多家长都是这样的。因此，每天上学和放学时间，校门口全是家长。

    这一天，孙爷爷比往日提前了半小时间。他从家里到学校，一路上看到有三个残疾人在路旁乞讨。有断了手的，有残了脚的，还有一个小矮人拖着一个音箱边走边唱。往日，他对这些残疾人没有怎么注意，也很少施舍他们。因为他听说了，这些残疾人，很多是被人贩子故意搞残用来骗钱的。而今天见了这些残疾人，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该杀的人贩子，把人搞残来赚钱，你这样做将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我的孙子长得比一般人都健壮，怎么会是残疾呢？学校为什么要替他办残疾证呢？孙爷爷心里感到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他把孙子送进教室后，就直奔严丽老师办公室。办公室只有严丽老师一个人。孙爷爷抑制着内心的愤怒，走上去对严老师说：

    “严老师，那天我们去医院检查后替我孙子办了一个什么证，请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个证交学校了。只是一个智力证明，你们拿着没有用。”

    “是一个残疾证吧。我去什么联查过了。你为什么要办这样的证呢？”老人有些激动地说。

    正在这时，严丽的两位同事进来了。严丽想把老人拉到办公室外面来说，老人不肯定走，气愤地说：

    “我们家跟你没仇吧，你干吗要害我孙子呢？帮他办一个残疾证，他以后怎么做人呀！”

    两位同事听老人说严丽帮学生办残疾证，也吃了一惊。每年统考严丽学生成绩都名列全市第一，原来是把成绩差的学生办了残疾证呀！这时，严丽纵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严丽从师范毕业就来一小教书，十年了，一直是学校的骨干教师，去年被评了全市明星教师。虽然有人不认可她的教学方法，但她所教班的学生成绩总是名列全市第一，这是没有争议的。但如果她是把学习成绩差的学生通过办残疾证排除出去而取得的成绩，那她连做老师的资格也没有了！

    见老人把她帮学生办残疾证的事在同事面前说了出来，为了自证清白，严丽便口不择言地说：“办证是你自己带着孙子去医院做鉴定的。在医院里你亲耳听到的，他连自己的家庭住址都不知道，还说三七二十三……残疾证是残联根据医院诊断颁发的，怎么会怪我呢？”

    “你骗我们去的。我孙子那么健壮，你说他残疾，我看你才是残疾呢。瘦瘦的，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听见争吵，有学生跑来观看，隔壁办公室人也跑过来了。这时，严丽恨不得有一条地缝好钻进去。她把学生吼进了教室，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委曲地哭起来。这时有人把老人拉出办公室，一路说着好话。可老人依然不依不饶，还声称要去找校长。恰巧校长来教师办公室和教室巡视，于是就把老人请到了校长办公室。

    在常人眼里，这肯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但在严校长眼里，这只是小菜一碟。他当了十多年的校长，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呀。他首先劝老人不要生气，然后递烟、倒水、让座。老人接了烟，但不肯坐。严校长亲自帮老人点烟，并承诺如果老师有做得不对，他一定会严肃处理。老人见校长这般热心，就开始坐下来讲事情的原委，尽管说得颠三倒四，别人或许会不得要领，但严校长却听得十分明白，因为这些事情他都清楚。不然，这名星学校和名星校长的荣誉是从何而来？听完老人的话后，严校长态度非常和蔼地说：

    “你错怪严老师了。我们学校正在进行改革，要求对学生因材施教。掌握学生的智力水平，然后为学生制定合理的学习规划。智力水平和学习基础较差的学生，我们要求老师少布置一些作业，因为布多了，他们完不成。你们家孙逊以前是不是每天都写不完作业呀，如果长期这样，会影响他健康成长，还容易造成他厌学的。你不同意我们为他制定更合理的学习规划吗？”

    “同意。”老人听校长这样说，思想很快就转了弯。

    “严老师是我们校优秀教师，甚至是全市的名星教师，他对你们家孙逊非常好。她这次带你们家孙逊去做智力测试，还帮他办了一个残疾证，以后学校每年都会有500-1000元困难补助。现在社会上有好多人办假残疾证骗低保呢……”

    “可残疾说起来多难听呀，传出去长大了连老婆也讨不到。”老人固执地说。

    “你不说谁知道呢？我们学校办了证谁也不知道的。等下你去严老师办公室去道个歉，说您误会了。毕竟您的孙子还在她班上读书，以后还要听她管呢。”

    老人听了校长一番话，权衡了一下利弊，答应了校长的要求。便随校长一同来到严丽的办公室。严丽还趴在桌上哭，她后悔死了，真不该答应校长接收那个智残，也不该带他去办残疾证……她正想着如何向孙爷爷和老师们解释时，未料孙爷爷竟向她道歉来了。她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同办公室的同事也一样。本该是严丽要道歉的，怎么变成了老人道歉呢？这严恪呀，真有两刷子……

    校长送走孙爷爷后，永安一小一下子炸开了锅。老师们听说严丽为学生办了残疾证后，都抢着说自己班上也有智力残疾的学生，也要去办残疾证。他们在网络搜到了关于智力残疾的判断标准：

    智残概念 ：

      我国对智力残疾的定义是：智力明显低于一般人的水平，并显示适应行为障碍。智力残疾包括：在智力发育期间，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的智力低下；智力发育成熟以后，由于各种原因引起的智力损伤和老年期的智力明显衰退导致的痴呆。

    划分标准：

      世界卫生组织(WHO)和美国智能迟缓协会(AAMD)的智力残疾分级标准，按其智力商数(IQ)及社会适应行为来划分智力残疾的等级。

    一级智力残疾

      即极重度智残。IQ值在20或25以下。适应行为极差；面容明显呆滞；终生生活全部需由他人照料；运动感觉功能极差，如通过训练，只在下肢、手及颌的运动方面有反应。（注：IQ值前者为斯坦福-比奈量表测量值后者为韦氏量表测量值）

    二级智力残疾

      即重度智残。IQ值在20-25或25-40之间。适应行为差；生活能力即使经过训练也很难达到自理，仍需要他人照料；运动、语言发育差，与人交往能力也差。

    三级智力残疾

      即中度智残。IQ值在35-50或40-55之间。适应行为不完全；实用技能不完全，如生活能部分自理，能做简单的家务劳动；具有初步的卫生安全常识，但阅读和计算能力很差；对周围环境辨别能力差，能以简单方式与人交往。

    四级智力残疾

      即轻度智残。IQ值在50-70或55-75之间。适应行为低于一般人的水平；具有相当的实用技能，如能自理生活，能承担一般的家务劳动或工作，但缺乏技巧和创造性；一般在指导下能适应社会；经过特别教育，可以获得一定的阅读和计算能力；对周围环境有较好的辨别能力。能比较恰当地与人交往。

 

    对照上述标准，每个老师都能说出自己班上至少有十名以上的智残学生。先不说考试成绩（阅读和计算能力），仅就学生社会适应行为和实用技能来讲，相当一部分学生一天只知道读书，生活无法自理，更不要说创新了；分不清长辈和同辈，对人没有礼貌，与人交际能力极差；身体表面看起来健壮，其实是虚胖，干不了体力活，甚至连走路都吃力……

 

    一个班就有这么多智力残疾的学生，这还得了！严校长被老师们的统计吓坏了。这时，有人把矛盾直指严丽，为了考试排名不择手段，竟然想出让学生“被残疾”的办法……但有更多的人支持严丽，并举例证明孙逊确是智力残疾。

    数学老师说：四年级了还不会背乘法口诀表，三七二十一也不知道……

    英语老师说：读英语不敢开口，一开口就笑死人。比如读good morning 他读成“狗来摸你”……

    音乐老师说：从未听他开口唱过歌……

    体育老师说：跑步一圈就喘不过气，做俯卧撑第二个就撑不起来……

    这时，坐在会场角落的一个中年老师站起来，感叹地说：

    “现在这样的学生太多了。他们不是‘被残疾’，而是真的残疾了。想想多可怕呀，这样的学生走上社会将会怎么样呢？假如国家有难或发生战争时，他们能做什么呢？这是中国教育的悲哀呀！”

    一语惊破梦中人。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刚才说话的那位中年老师，他叫杨刚，停薪留职去广东私立学校教了几年书，去年全省清查吃空饷，不返校就除名，他舍不得这份固定的工作，于是就回来了。

    他接着说：“我感到永安市整个教育方向都错了。现在老师根本不是在为学生教书，而是在为自己考试排名教书。出现这么多智力残疾学生，他们有几人是天生残疾？这些学生都是被我们教傻的呀！”

    这些话像一支利箭，击中了严丽的心，她像一支枯萎的花，耷拉着头，不见了往日的自信和刚毅。有人不同意“学生是被我们教傻的”的这句话，想反驳，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话。

    杨刚继续说：“可能有人不赞同我的话。那我们就来看看现实吧，永安一小年年考试排名全市第一，可永安高考年年成绩不尽人意，更有讽刺意义的是，永安高考状元没有一个是出自永安一小的。这说明了什么呢？”

    “但也不能说学生是我们教傻的吧。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有人站出来反驳。

    “学生不是我们教傻的，是他天生就傻吗？你看一个小孩子，两三岁时多活泼可爱，能唱会跳，见着人就喊。可读书之后就越来越呆板，反而变得不会唱不会跳，甚至连话也不敢说了。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杨刚在一小以前是很少言语的，没有想到去广东几年，竟然变得如此健谈，以致没有人接得住他的话。便只好听他一个人在那里演说。

    “现在中国最大的问题是教育！如果我们的下一代成为‘垮掉的一代’，我们今天所做的努力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有好多家长后悔了，他们很辛苦地打拼，本想让孩子生活得更好，没有想到孩子最后竟成了一名‘废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话不能说……即使读到大学毕业也找不到好工作。”

    “这只是我们教师的责任吗？”有人站出来反驳，“现在独生子子女多，在家娇生惯养，什么事都不用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饭不会做，衣不会洗……这难道不是家长的责任吗？”

    “是的，现在家长有钱了，对子女格外溺爱。他们教养态度偏差和教育方式不当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杨刚接过那个老师的话说，“在许多家长眼里，孩子身体强壮就是健康，没有想到，由人格不健全等因素造成的智力残疾、心灵残疾，对一个人影响或许会更大。教育包括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现在很多人把教育的责任全部推给学校，这也是不对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们学校的教育责任比任何时候都更重了。”

    “教师的责任重，工资低，以前是臭老九，现在可能连臭老十都排不上了。随便一个人到外面去打工，起点工资都比我们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师还要高，从哪里能看出我们工作重要呢？”这个老师话还没有说完，会场就开始骚动起来。

    “是呀，老师工资太低了，物价在涨工资不涨，等于我们的工资水平不升反降了。”

    “农村民工一天也有一百多元，而我们工作了三十年的教师，一个月才两千多一点，年轻老师一个月还不足两千，这叫人怎么生活呀？”

    ……

    “请大家静一静。”严校长站起来，平伸着双手上下招了几下，会场才慢慢安静下来。他首先肯定了杨刚刚才的讲话，然后就大讲特讲教师的职业道德。最后才回应老师为学生办残疾证的事。他说：

    “我们一小没有一个残疾学生，也没有为任何学生办残疾证。在期末考试中，所有学生将一视同仁计算成绩。”

    听校长这样说，原想也为学生办残疾证的老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师都是知识分子，很在乎公平。只要是公平竞争，就是被人拿来当猴耍，也少有怨言。

在这次事件中，最受伤的是严丽老师。孙逊是插班生，十二个班主任都不要，是严校长硬塞给她班的。没有想到这小子成绩竟这样差。经过严丽近一年的努力，孙逊的成绩有了较大的进步，但离及格还有一定的距离。严校长感到有些对不住严丽老师。这次办残疾证严丽是请示过他的，而他未能保护严丽，心中多有不安。此后，他多次找严丽老师谈心，让她理解学校取消残疾学生计分办法……而严丽老师不亏是市明星教师，道德境界高人一等，不用多做工作，她就表态拥护学校的决定，并协调各任课老师为孙逊重新制定了学习规划，仍一如既往地关心孙逊。

临近期末考试了，学习比往常更紧张，累得孙逊连饭也不想吃了。学校里本来开了中餐的，可有学生认为食堂伙食不好，要家人每天来学校送饭。孙逊也一样，每天中午由爷爷或奶奶轮流来送饭。

    这天由孙奶奶来送饭，她看见孙子那疲惫的样子，想着他天没亮就起床背书，晚上写作业常到十一点后才睡觉，就感到非常心痛。她接过孙子的碗，便开始喂饭给孙子吃。严校长到教室巡查看到了这一幕，直“夸”孙奶奶：“您老人家真好呀！孩子这么大了还喂饭给他吃。再等十年后，谁给他喂饭呢？”

    “再等十年他自己肯定能吃饭了，不用喂了。”孙奶奶说。

    “他现在自己还不会吃饭吗？孙逊，自己能做的事一定要自己做才行，这样才能长大。”严校长一番关心的话，让祖孙俩都羞红了脸。

 

    经过魔鬼式的迎考复习，严丽所教班的成绩稳住了全市第一的宝座，孙逊语文、数学都及格了，英语也打了35分，这是他读书以来最好的考试成绩。但从此，孙逊变得更加沉默、孤僻了。或许他已变成了真正的智力残疾……